徐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老大爷。
他不明白，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和随意的问题，老大爷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。
“北和城是家，家都不要了，还能走去哪？”
“走？走去哪！”
“忘掉自己根的人，这辈子哪里都去不了！”
老大爷似乎十分生气，“小伙子，我看你也是年纪轻轻的，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。”
“遇到问题不去解决，就知道逃避，要是世间的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，那可就真的是完了。”
老大爷一下子坐到了徐澈的面前，然后继续说道：“那按照你这个说法，敌人来了，敌人入侵了咱们的家园，那咱们就只有逃跑咯，就不管不顾，什么都不做吗！”
徐澈看着老大爷，一脸的惭愧，“不，大爷，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不是这个意思？”老大爷瞪大了眼睛，“你不是这个意思，那你是那个意思，我听你刚刚说的那番话，就是这个意思！”
“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？”老大爷说道：“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，每个人都逃了，每个人都走了，没有几个人留下。”
“那么万一那些敌人打到了北和城，入侵到了我们的面前，那么你告诉我，谁来守城！谁来保卫我们最后的家园！”
“孩子，你来告诉我！”老大爷说到最后一句，反而是平静了下来，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道。
“我……”徐澈这还是头一次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愧疚之情。
“唉……”老大爷看着徐澈的样子，不禁叹了一口气，然后站起身来，收走徐澈面前那个刚刚装满了饺子的空碗，“孩子，你还小，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，大爷也不怪你。”
“你还年轻，你还有很多大好的时光。”
“吃饱了就走吧……”老大爷说道：“去西边看看，据说那里有很多咱们云州看不到的风景，去那里看看，帮大爷看看……”
老大爷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起来，“刚才大爷的话说的有些重了，你也不要往心里去，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吧。”
“你还年轻，不用陪我这个老头子将生命浪费在战乱之中。”老大爷将空碗放进了满是热水的锅中，然后回头看了徐澈一眼，“孩子，不说了，不说了，你快走吧。大爷我也要收摊了。”
徐澈站起来，他的脸红红的，放老大爷背过身子去的时候，徐澈弯下腰，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，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碎银子，小心的放在了桌上。
徐澈直起身，深深的看了一眼老大爷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个小巷子。
徐澈就连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干什么都忘了。
不，其实他并没有忘，只不过他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问了。老大爷的那一番话，说到他的心坎上了，他久久难以释怀。
抬头看着天空，白云漂浮，微微的阳光照射过来。
闭上眼睛，一滴泪水顺着脸颊留下。
徐澈内心很矛盾，他又突然想起了之前骆闻舟和他说的话，到底他所坚持的东西是不是对的？
徐澈这还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。
而就在徐澈将头低回来的时候，他看见了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，云州州牧，骆闻舟。
骆闻舟笑眯眯的看着徐澈，“所以，徐公子，现在你明白了吗？”
徐澈知道骆闻舟指的是什么，“这都是你安排的？”
“不不不，公子误会了。”骆闻舟笑着说道：“我只是暂时离开了一小会儿而已，这一切都是公子自己的机缘使然。”
“只不过，我碰巧看到了而已。”
“那个老大爷是谁？”
骆闻舟摇了摇头，“不是谁，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云州北和城百姓而已。”
说到这里的时候，骆闻舟骄傲的挺直了腰板。
徐澈看着骆闻舟，他拱了拱手，“前辈，徐澈资历尚浅，您说……我是不是错了？”
可谁知骆闻舟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不，你的想法没有错……”
“那……”
徐澈正想说着什么，却被骆闻舟摇摇手打断了。
“不，不是你的错，也不是我的错。”
骆闻舟说道：“只不过，可能咱们说的并不是一个重点。”
“公子所说的对待朋友友好，敌人心狠的理论，我也是很赞同的，但是也要分为什么时候。”
“公子认为战乱十分百姓就该躲到安全的地方，将士就应该坚守城池，一心抗敌，但是也要分情况。”
骆闻舟慢悠悠的说道：“天下动荡不安，快意恩仇、血债血偿是正确的，也可能是天下都认可的，可是公子你知道吗？现在是太平时期，尽管海族入侵，但这大昭总体还是和平的。”
“和平时期，那么就要讲规矩，讲律法，讲究这个国家所共同遵从的规矩，国无法不立，这个说法我想公子不会没有听说过吧。”
“云州乱了，百姓害怕想要逃走，这固然是百姓的权利，因为没有人要求他们必须留下来和云州共存亡，但是也总会有一些人他们不会有，他们选择留下来，与这钱生他们，养他们的土地一起抗争，一起奋斗。”
骆闻舟一字一顿的说道：“公子知道吗，这就是为什么我云州就算再怎么失陷，我北和城永远都会屹立在这里，永远不会倒下。”
“就是因为北和城中总有那么些百姓，想要和这座城池共患难，共存亡，共生死！”
“就是因为北和城中，总有那么一些人，挺直了自己的腰板，站立在城楼之上，目光如炬！”
骆闻舟越说越激动，他握紧课双拳，“这就是，我云州的脊梁！”
他的手指着自己身后的北和城门，“远的我不说，就说咱们大昭建国之前那段乱世。”
“前朝大羽，定西五年，海族入侵，东南防线一触即溃，北和城在内无兵力，外无援军的情况之下，足足坚持了三个月！”
“公子知道，北和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？”
还不等徐澈回答，骆闻舟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：“那是因为当时的北和城，没有一个人逃跑，所有的百姓自发组织了起来，抗击海族！”
“就是在那一战中，名将郭肆夜从平民中脱颖而出，成为了大羽末年的最后一位名将。”
“但是在当时，他也只是一位想要与云州共存亡的普通百姓而已。”
骆闻舟说道：“前朝大羽平叛十二年，海族再次入侵，北和城中百姓逃跑众多，守军更是哗变叛逃，没有一战之力！”
“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，北和城硬生生的在郭肆夜的手中，守了一个月，等到了援军的到来。”
“你知道吗，这都是因为当时还有百姓选择留了下来，选择与我们的将军共同抗击，守卫疆土。”
“而郭将军，在那样的环境之下，还在维持着我所说的规矩，他亲手将自己犯了抢劫罪的儿子，送上了官府的刑场！”
“最后，郭肆夜将军壮烈殉国，永远的躺在了这一片他所热爱的、他坚守了一生的土地之下。”
骆闻舟说到这里，脸色有些颓废了起来。
“大昭建国两年前，当时的云州还不是大昭的疆土，而是属于无主之地。这时海族最后一次入侵，北和城在七天之内就被海族围得水泄不通。”
“你知道吗？当时北和城，这座云州最大的城池中只有区区千人而已。而就是这不愿离开的千人，按照郭将军留下来的战略，守住了北和城十天十夜，最终所有人全都牺牲。”
“可是，直到最后一刻，他们都没有一个人后退过一步，他们守下了这座城池！”骆闻舟的声音有些颤抖，“而我的祖父，就在这千人之中。”
“他们，那些英雄，是云州普通的百姓，却也是我北和城的英雄，是我云州的脊梁！”
骆闻舟死死的盯着徐澈，“所以公子，现在你明白了吗，这不是谁说的对，谁说的错，而是某些时候，有些人能做选择，而有的人不能做选择，而有的人根本不去选择。”
“你所说的固然对，但是总有些人始终屹立不倒，就为了维护这样的规矩。”
骆闻舟转过身，可能是不想让徐澈看见他的眼泪，他遥望着城池的方向，“公子还记得多年前的白袍饮月吗？”
“他啊，虽然放荡不羁，但却是这个天下，最讲规矩的人了。”
“即使刀破王城，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规矩。”
“所以……他最后才会……”
骆闻舟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，“不说了，不说了，公子随我来吧，我带你去州牧府。”
说着，骆闻舟慢悠悠的朝着州牧府的方向走去。
徐澈站着没有动，他看着骆闻舟的身影，也看着这一天苍凉的街道，他偶然发现，街道两旁的人家户中，有那么一两扇窗户打开了点点的缝隙，可能是听见了骆闻舟的声音，那一双双眼睛从缝隙中盯着他看。
微风吹过，灰尘在街道中间飘动。
或许是感觉到了徐澈没有恶意，许许多多的窗户都在这一刻大开，一个个脑袋伸出来看着徐澈。
徐澈看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，不禁流下了眼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