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徐澈走出书房的时候，看着天空中明晃晃的月亮，突然在心中萌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
刚才李至纯和他说了很多话，他到现在都还没能消化得了，因为他在听完那些话以后产生了一些迷茫，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
夜风拂过，吹起徐澈的鬓发，徐澈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的宁静，然后便离开了李至纯的院子。
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，徐澈不禁回头看了李至纯的房间一眼，门是关着的，但是他却仿佛能够透过那扇门，看见里面仍旧坐着为家族操劳的中年人，看见他鬓角的白发。
徐澈叹了口气，然后迈出了李至纯的院子。他现在还是不熟悉李家宅邸的布局，而且现在也没人给他带路，徐澈一时间也找不到李继业的房间到底在哪里。不过折腾了这半个晚上之后，他现在也是毫无睡意，索性就慢悠悠的开始在这宅邸里闲逛。
李家的宅邸，与其说是一栋宅邸，还不如说是一栋园林。
假山、水池、茂密的古树，回廊、楼阁、无数的拱门，穿行在这其中，徐澈只感觉到处处如画，步步有景，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，那散落人间的月光，也能穿过石窗映射到整个宅邸。
徐澈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，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宅邸内的风景，这样的景致在北方基本上都是见不到的，不仅仅是因为气候的和文化的问题，还因为北方这些年来始终都是战火连天的状况。
这样的美景好是好，但是就是太容易被摧毁，想到这里，徐澈不禁叹息了一声。
“良辰美景，夜半三更，公子为何在此叹气啊？”
在徐澈的前方，有一座凉亭，凉亭里坐着一位书生，书生的手边还放着一壶酒，看样子就像是一直在等徐澈一样。
“顾兄？”徐澈惊喜的看着凉亭里的书生，赫然就是之前徐澈在庭宴里所遇到的那位书生。
“公子，能饮一杯乎？”书生从手中变出了一个被子，然后将酒壶中的酒满满的倒入了被子之中。
“哈哈哈，有何不可！”徐澈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凉亭。
刚刚在李至纯的屋子里，徐澈待的越久就越感觉到压抑，不只是因为那个房间里的气氛，还因为李至纯对他说的那些话。
但是现在一走出来看见了顾知命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徐澈自己都觉得一直笼罩在自己头顶之上的阴霾一下子就散去了。
“公子，请！”顾知命递给徐澈一杯酒。
“顾兄请！”徐澈接过酒杯，一饮而尽。
其实饮酒这件事，在北方来说是很寻常的，从刚刚懂事的孩童，到年过古稀的老人，几乎是没有一个人是不饮酒的。在长期处于战火中的北方人看来，饮酒只是为了让自己随时都处于亢奋的状态，以及能够升温御寒，是一件很普通不过的事情。
所以徐澈虽然还只是个少年，却对饮酒这件事并不排斥，至于李厌之之前让徐澈饮酒时徐澈拒绝的事情，仅仅就只是因为那时徐澈觉得要防备刺杀和袭击，应该随时保持清醒，喝酒容易误事而已。
现在不同了，在没有处于那种危险的情况之下，徐澈还是很愿意饮酒的。
顾知命看着徐澈饮完了一杯酒，他也拿起酒杯浅尝了一口，“不知道刚刚公子去了哪里？”
徐澈听完这句话，拿着酒杯，有些谨慎的看着顾知命。
傍晚两人第一次见面，其实他对顾知命的映像还是很好的，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，顾知命问出了这样的问题，那么其的意图就有待思量了。
“公子不必紧张，我就随便问问，公子不想说就不说。”顾知命自己笑了笑，然后自己又喝了一杯酒。
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，一时间只听得见凉亭之外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。
“公子就不奇怪我是谁吗？”半晌，顾知命开口问道。
“不好奇，我知道你不是坏人。”
“哦？公子为何就断定我不是坏人？”
“直觉。”徐澈的答案言简意赅。
“有趣。”顾知命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“说了你可能不信，北境人的直觉，一般都很准。”徐澈也笑了笑，缓和了一下空气中的凝重的气氛。
“那公子可能不知道，我的直觉其实一向挺准的。”顾知命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凉亭的护栏之上。
徐澈就只见到，在月光的照耀之下，顾知命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风华霁月的感觉。甚至，看着他的脸，徐澈莫名想起了李厌之。
晃了晃脑袋，徐澈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，他接着说道：“哦，愿闻其详。”
“我就有种直觉公子今晚会经过这条路，所以我提前来到这里等着了。”
“我还有种直觉公子今晚会很狼狈，所以我为公子带了一件白袍。”
说着，顾知命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来一件白袍，顺手就披在了徐澈的身上。
徐澈看着自己身上的洁白的长袍，他又看了看靠在护栏之上闭着眼睛的顾知命，他觉得这个书生很不一样。
“所以。顾兄到底想说什么。”徐澈熟络的从顾知命的手中拿过酒壶，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壶酒。
他发现南方的酒总是软糯的，比不得北方的酒急烈。而且喝起来不容易醉，不过倒还是挺好喝的。
“没什么，就是想发一些读书人的牢骚罢了。”顾知命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，“公子，愿意听一听吗？”
“但讲无妨。”徐澈喝着酒。
“我不是李家人，同样也不是李家的门客。”顾知命说道：“但是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李家的人。”
“可以这么说，我是一个‘局外人’。”
“哦？”
徐澈有着惊讶，因为徐澈多多少少也听赵南星说过一些大家族的规矩，就比如被家族招揽之后的门客，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是不能离开家族驻地或者宅邸的。而顾知命明明不是门客，却能参加李家的宴席，明明不是李家人。却能自由进出李家。
这人不简单，这是徐澈现在心中对于顾知命的评价。
“身为一个局外人，我对这个李家有着不一样的看法。”
“公子见过垂垂老矣的头狼吗？”顾知命含笑问道。
听到顾知命的话，徐澈眼神一凝，“北方多狼，自然见过。”
“头狼作为狼群的领袖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威慑力。但是当头狼老了之后，这些威势就会开始衰弱，就会有数之不尽的狼向头狼展开进攻。”
“公子你说，长此以往，头狼能够支撑多久？”
顾知命拿回了酒壶，然后自己连饮了数杯酒。
“群起而攻之，自然坚持不了多久。”徐澈回答道。
“那么，在李家待了一天之后，公子觉得，现在的李家想不想迟暮的头狼？”
徐澈分明看见，顾知命的眼中闪烁着光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徐澈突然想起了刚才李至纯和他说过的话，他下意识的避开了顾知命的眼睛。
顾知命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，悠悠的说道：“那公子应该要学会去知道。”
“因为整个李家需要下一个三少爷……”
“为什么你们都要和我说这些，难道这偌大的一个李家没了师父就要垮了吗！”
“哦，我们？”顾知命眯起了眼睛，像是紧盯着猎物的野兽，“果然老爷也和你说了些什么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徐澈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，于是自觉的闭上了嘴？
“哈哈。”顾知命从护栏上直起了身子，轻笑了两声，然后将已经所剩无几的酒从酒壶中倒入自己的嘴中，“我都已经说了，公子不必如此谨慎。”
“这个李家没了三公子确实不会垮，但是却一定会乱，会很乱。”
“并且可能这一乱，就将一发不可收拾。”
顾知命说道：“所以现在整个李家都在期待下一个三少爷的出现，而刚好在这时公子你来到了李家。”
顾知命站了起来，拍了拍自己的衣衫，像是在拍落自己满身的月光，“所以公子，树欲静而动不止，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顾知命抬起脚就要离开凉亭，临走时他还回头看了徐澈一眼，“公子如果平时没事的话，多到李宅里转一转，或者到扶风城内走一走，可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发现。”
“公子记住，你不仅仅是一个人。”
“身处黑暗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是敌人，也有可能每一个人都是同伴。”
顾知命摇头晃脑的消失在了凉亭之外的小路之中，他走入了黑暗。
徐澈则呆呆的坐着，一言不发，他在思考着顾知命说的话。
到现在为止，他只见了顾知命两面，但是他却觉得顾知命像是认识了自己很久一样，而且这个人还藏着些什么东西。
“真是个奇怪的书生。”徐澈看着顾知命离开的地方，他也站起了身准备离开。
但是正当他要离开凉亭时，他却看到了之前顾知命坐着的地方……多了一样东西。
月光拂过，月华之下，徐澈朝那样东西伸出了自己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