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袭白袍，背影潇洒。
而所有的羽林军甲士看他的眼神，却又都像是在看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一样。
当时别人没有看见，但他们却都看见了足以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。、
就是眼前这个男人，就是那把通体雪白的刀。这个天人境界的男人，仅仅就只是挥出了一刀，那一刀中出现了四季轮回、生死往复，他们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，就感觉到一股庞大无比、不可阻挡的刀气呼啸而过。
之后，等他们再清醒过来的时候，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，自己的袍泽躺在地上，运气好的只是鲜血淋漓，全身重伤；运气不好的，已经再也睁不开眼睛了。
一道深深的裂缝蔓延而过，从羽林军阵的北方到南方，流淌在地上的鲜血全都缓缓地注入这条恐怖的裂缝，而在这条裂缝的尽头，那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还那么潇洒。
血雨飞溅而下，淋湿了羽林军甲士的脸庞，最后滴落的不知道是血水，还是泪水，老天爷仿佛在和他们开一个天大的玩笑。
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悲戚的眼神，几个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和自己的袍泽嬉戏打闹，这一刻，他们就已经天人永隔。
屠夫、侩子手、恶魔，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了，但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敢说，只能恐惧的盯着他。
但此时另外一个人却不这么想。
当徐澈看见李厌之的背影时，彻底放下心来，他是又惊又喜。
惊的是李厌之竟然使出了威力这么巨大的刀法，那一条深深地裂缝震惊着徐澈的内心。
喜的是李厌之攻破了整个羽林军的大阵，而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伤势。
徐澈加速朝李厌之的背影跑了过去。
但是跑着跑着他却放慢了脚步，因为他发现在这过程中，自己身前所有的甲士在看见他过后都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他，并且都主动给自己让路。
最后，一条直通李厌之的道路被这些人给让了出来。
徐澈觉得心里很不舒服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，他打量着这些甲士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悲从中来。
他想，这一场两相厮杀到底是为了什么？
李厌之为了救自己的爱人，为深情！
羽林军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，为使命！
那么，谁又错了呢？
谁都没错！
那既然谁都没错，为什么非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？
徐澈一边走，一边打量着两边甲士的样子，以及那一条纵横而过的裂缝。
他还只是个少年，他还不明白，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犯错，却要还互相厮杀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李厌之赢了，他却忽然高兴不起来了。
徐澈离李厌之越来越近，他轻声开口，“师父。”
李厌之身上打了一个激灵，然后慢慢转过身来，从他的嘴角流出一缕鲜血，但他仍旧微笑道：“小澈，来了啊。”
“师父，您受伤了。”徐澈放下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，冲向李厌之。
“没事。”李厌之摸了摸徐澈的脑袋，“咱们赢了。”
说着，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山腰上的一个大红色的轿子。
翻过远处的这座山，就可以抵达北狄的控制范围，但是羽林军却选择驻扎在了这座山的山脚下。
那么山腰中的红轿子里面是谁，就能够不言而喻了。
“姗儿，厌之来了。”
李厌之就这样盯着那个轿子，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。
徐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，以至于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，李厌之已经走出去很多步了，他赶紧加快脚步跟上。
“等等，别去了。”突然一只手伸出拉住了徐澈。
突然被别人拉住，徐澈立马就伸手去拔刀。
可是那个人的身手更快，徐澈还没碰到刀柄，他就将徐澈的另一只手也一把拉住。
“别冲动，我不会害你的。”来着的声音略显虚弱。
这时候徐澈才望向这个人，竟然是之前与李厌之对战的羽林军首领莫蔚。而因为羽林军阵法被破的原因，他现在看起来特别狼狈，嘴角、眼角和耳朵都在流出鲜血，虽然没有达到七窍流血的地步，但也差的不多了。
“别去了。”莫蔚抓着徐澈的手微微使劲，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，眼神中充满了悲戚，却又不同于那些甲士的悲戚，“让厌之一个人去吧……”
徐澈感受着来自莫蔚手中的力道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刻拦住自己，但是他还是停了下来，因为他感觉到了莫蔚的决心，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在阻止自己，那么他是一定不会让自己上去的。
有决心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，所以徐澈选择停了下来。这一刻，他选择尊重浑身浴血的莫蔚，就像是他义无反顾的跟着李厌之来到这里一样。
止住脚步的徐澈，就这样看着李厌之一步一步的走向山腰。
李厌之走得很慢，却走得很坚定，就像是他来时的脚步一样。
山脚下的羽林军行营里，所有留在行营中的军士和伙夫都下意识的给李厌之让开了一条路，他们的眼神中也满是复杂，他们就这样让看着李厌之一步一步的向前。整个行营都被李厌之视若无物。
穿过行营，李厌之开始了上山的脚步。
但是，才刚走上去，还没走几步，李厌之的脚步就开始颤抖，他的步伐开始变得踉跄起来。
徐澈看着李厌之的样子，不免想起刚才滑出李厌之嘴角的鲜血，他开始担心起来。而莫蔚抓着徐澈的手也加大了一点力度，就像是生怕徐澈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会突然跑过去一样。
李厌之被脚边的石块绊了一下，跌倒在泥浆里。
他赶紧爬起来，白袍落尘、沾上了泥渍，李厌之赶紧拍了拍身上得到白袍。
白袍还没拍净，李厌之就继续走了起来。
整个世界，一片安静，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。
滴答，滴答。
水渍滴落的声音却是这么清晰可闻，但这真的是水渍吗？
从李厌之的嘴中持续滴落着鲜血，一滴，两滴，血迹沿着脚步一路向上。
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白袍之上，慢慢铺开、变淡，但却更加的刺眼。
不一会儿，袖上，衣襟上，衣摆上，就连鞋子上都满是血滴的痕迹。
一袭白袍，看起来是格外的狼狈。
“师父！”徐澈终于忍不住了，大喊出声。
李厌之充耳不闻，仍旧继续向前。
“那一刀，即使是身为天人的他，使用出来也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。”莫蔚依旧抓着徐澈的手腕，死死不松手，却很耐心的给徐澈解释道。
“他是不会理你的，现在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停下脚步。”莫蔚满目哀伤。
不管是泥垢满身，还是血痕遍布，亦或是徐澈大喊，李厌之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，向前，再向前。
就快到了，就快到了……
他的眼睛始终望向那个大红轿子，望向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。
近在咫尺了！
宁姗！
我来了！
即便已经浑身狼狈，李厌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笑了，笑得像初春的朝阳，那么灿烂。
山腰到了，终于到了。
李厌之蹒跚走到轿子前，停了下来。
他先是伸手抹去了自己嘴脸的血迹，然后又用指甲仔细的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，接着又用力拍了拍自己身上已经脏了的白袍。
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，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能够好一点。
做完这一切之后，李厌之扯了扯嘴角，费力的露出一个笑容，然后他终于伸出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去掀开轿子的挡帘。
帘子缓缓掀开，露出了轿子之内的情景。
轿子内，宁姗静静的端坐在那里，穿着一身红妆，穿着那套她曾无比期待想要穿上的嫁妆，就像是仍在无比期待那个李厌之答应要将她娶走的誓言。
宁姗闭着眼睛，低着头，睫毛微微颤抖，柳叶眉柔弱，绛朱唇鲜艳，鼻梁微挺、小巧玲珑，一头秀发被明黄和鲜红的配饰高高盘起，一身嫁衣衬托得她更加美艳优雅，楚楚动人。
在李厌之看来，她还是那么美，美得惊艳了时光，辜负了岁月。
眉目如昔，一如初见。
李厌之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，轻轻出声;“姗儿……厌之来接你了。”
宁姗依旧低着头，没有回应。
李厌之楞了一下，感觉胸口沉闷，又勉强挤出微笑，“别闹了，我来接你了……”
依旧低头，依旧无声。
“姗儿？”李厌之开始发抖，他的声音也因此微微打颤。
他开始感觉到害怕，感觉得平生从未感觉到的害怕，他简直不敢胡思乱想。
“别淘气了，我错了，不该这么晚才来。”李厌之那双握刀的手，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，颤抖着伸向宁姗的脸庞。
颤栗的手触摸到柔软的脸庞，触手冰凉。
这一刻，李厌之眼中止不住的流淌出热泪，甚至因此牵动了体内的伤势，吐出鲜血，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难看。
感受着宁姗身上传来的冰冷，他的心也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