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温热,却挡不住心中冰冷。
“姗儿,你说过,你要等我来娶你。”李厌之的手划过宁姗的脸颊,然后缓缓移动到鼻尖,“然后咱们一起离开大昭,去漠北、去草原,去看大海,去一切你想去,但都从未去过的地方。”
“你还说……想要去看一看书中说的漫天繁星,去看一看最南方冰天雪地里可爱的动物。”
“你还说……想和我找个安静的地方,安居乐业,从此远离所有烦恼和忧愁。咱们会一起走趟过溪水的桥,越过人来人往的水车,穿过静谧的巷道。”
“然后结识很多的邻居,交到很多新朋友,逢年过节咱们所有人聚在一起,开开心心、热热闹闹。”
说着说着,李厌之已经开始泣不成声。
“我不练刀了,我也不争什么天下第一了,你也不做郡主了,不住在王府了。咱们去……咱们现在就去好不好……”
李厌之再也支撑不住,单膝跪地,他将手指伸向宁姗的鼻子下边,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。
或许……或许……
没有或许。
鼻尖之下,已无呼吸。
李厌之就像是被惊雷劈重一样,浑身猛烈的颤抖了一下,随后毫无动作,寂静无声。
须臾之后,李厌之一把将宁姗抱住,然后缓缓站了起来。
他将宁姗的脑袋靠在自己的右肩,看着她,温柔的笑着,“睡吧,困了就好好睡一觉,等你醒了,我就带你去走遍这万水千山。”
李厌之在宁姗的额头上,轻轻地吻了一下,动作极其小心,就像是真的怕将她吵醒一样。
“你放心吧,咱们再也不分开了。”
说完,只听“轰”的一声,灵气涌动,轿子直接炸裂开来,纷飞四散,而身处其中的两人,毫发无伤。
紧紧抱着宁姗的李厌之,慢慢走下山腰。
“末将,恭送郡主!”
莫蔚一撩衣袍,也不顾现在的伤势,双膝跪地,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臣子之礼。
“恭送郡主!”
随着莫蔚一拜,其余所有的羽林军甲士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,一时呼声震天,响彻云霄。
无关李厌之,只为宁姗。
这才是大昭的军士。
徐澈就这样看着眼前这一幕,密密麻麻的甲士朝着山腰处恭敬行礼。
而在那山腰处,白袍潇洒,红裳美艳,缓缓向下。
但是,侠客佳人翩翩如画,徐澈怎么突然就觉得这么心酸,这么心痛……
他猛然松开握紧刀柄的手,恭敬弯腰,大喊道:“徒儿徐澈,恭送师母!”
李厌之看着眼前所有人的动作,没有任何的反应,只是麻木的向下走着。
向下,再向下,一如他来时那么慢,那么颤抖。
眼泪已经干了,留下淡淡的泪痕。
血还是热的,心却在这一刻冷了。
抵达山脚下的军帐,一位老人突然冲出来,赫然是大夫老林,他朝着李厌之恭敬敬礼,“小老儿无能,没能救回……”
“先生不必如此,先生尽力救治,李厌之再次谢过。”
“使不得,使不得啊!”
老林赶紧扶助弯腰的李厌之。
而此时,徐澈和莫蔚也同时赶了过来。
“莫蔚,告诉我,姗儿是怎么……”李厌之开口,声音依旧是颤抖的。
“郡主在来的时候贴身藏好了毒药。”莫蔚低下头,“就在一天前,我们一时不查,郡主她就……”
莫蔚没有再说下去,李厌之也丝毫没有动怒,他只是悠悠的吐出了一口气,“不怪你,都怪我来得太晚了。”
李厌之将怀中的宁姗抱紧了几分,“小澈,咱们走吧。”
说着,李厌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,徐澈一句话也不说,紧紧跟着他的脚步。
莫蔚和所有剩下的羽林军甲士,没有一个人阻拦他们,虽然这不合规矩,但这却是这位伤痛欲绝的青年,应得的敬重。
这时,东边忽然亮了起来,群山之间浮出肚白。
天亮了。
来时是夜晚,离时是白昼。
红裳飘零去,白袍独人间。
明月和朝阳同时洒落在离去的师徒二人身上,他们就这样带着光芒,静静地走入光芒之中。
……
一座阴暗的大殿,几根蜡烛散发着微弱的火焰。
大殿中沉重的大门轰然打开,一个黑影从外向内冲了进来。
大殿中的最高处,放置着一张巨大的宝座,座位上坐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的男人,大殿中无处不在的黑暗使他的身影若隐若现,看上去极其不真切。
而冲入的那个黑影一进去就在大殿中单膝下跪,一言不发。
过了一会儿,宝座上的男人开口,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?”
“咱们的暗杀全部失败,宁姗身死,李厌之抵达天人境界,不过却受了伤。”黑影低下脑袋,沉声说道。
“哦,天人境界?”宝座上的男生再次开口,“那就准备下一次行动吧。”
“如果这次再失手,那就放弃这次任务。”
“是!”
“那么这次……派遣地字级出手?”
“你觉得地级的杀手奈何得了天人境界的李厌之吗?”
宝座上男人的语气虽然一直是冰冰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,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黑影却猛然浑身一震,“谨遵殿主指令。”
“去吧。”宝座上的男人轻飘飘的说道。
黑影站起身来,立刻离开了大殿。
在黑影离开之后,大殿的大门再次轰然合上,渺无声息。
……
天已经亮了,初生的朝阳洒落在树林中,映射出点点的光斑。
一缕细细的青烟从树林的深处飘出,在那里,李厌之和徐澈正无声的焚烧着手中的黄纸。
树林位于岁寒城的不远处,地方不大风水却极佳,而且地点也不太起眼。
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,是一座新起的坟堆,崭新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——爱妻宁姗之墓。
在石碑的右下角,也刻着一行小字,愚夫李厌之留。
李厌之双眼无神,就这样单膝跪在原地,机械的朝坟前的火堆中,一张一张递出自己手中的黄纸。
徐澈也一言不发,就这样陪在李厌之身边,看着黄纸焚烧成灰,然后翻飞在空中,留下几缕青烟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徐澈都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麻木了,但是他仍旧一动不动,因为从一开始,李厌之在他身前就是一动不动。
悲伤的情绪充斥在李厌之的全身,李厌之不动,他也不敢动。
他也体会过这样的痛苦,在那一个不愿再回忆的夜晚,他也亲身经历了亲人的离世,也经历过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在自己眼前离去。
所以在此刻,他选择了沉默,因为他深深的理解李厌之此时的痛苦。
手中的黄纸已经烧完了,坟前的火堆也快要燃尽了,李厌之依旧紧紧盯着眼前的石碑。
终于,李厌之动了。颤抖的手触摸上冰冷的石碑,从此以后阴阳两边,天人永隔,从此相互温热的两颗心再也无法相互温暖,从此再也见不到彼此的微笑,再也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。
李厌之的眼泪已经干涸了,她已经哭不出了,但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却是显得那么哀伤,那么痛苦。
“小澈,帮我记住这个地方。”李厌之终于开口了,声音沙哑难听。
“好!”徐澈抓紧刀柄,满口答应了下来。
“如果有机会,将我和她葬在一起。”李厌之站了起来。
“师父,您这是什么意思。”徐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我啊……”李厌之摸了摸腰间的饮月刀,“我想知道,是皇城的城墙坚硬,还是我李厌之的刀锋利。”
“我想知道,那拱卫皇宫的禁军,能不能挡住天人。”
“我想问一下那王座上的新皇帝,为什么要将宁姗派出和亲。”
“我要去,讨一个公道!”
语罢,李厌之猛然御空而起,饮月出鞘悬浮空中,人踏刀身,瞬间飞射而出。
“师父!”徐澈呆住了,李厌之就这样一个人高高的向南飞去,留下徐澈一个人在原地。
下一刻,徐澈拔足狂奔,冲出树林,想要追上李厌之。
而就在冲出树林后不久,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,“你不会以为仅凭你的两条腿,就能追上不顾一切御空而行的李厌之吧。”
“李厌之那个疯子,疯起来就谁也顾不上了”莫蔚站在徐澈的对面,他的手中牵过两匹马,“但他现在做的我认为却是正确的。”
“他带着你来我军阵,明显是仗着天人之威,有恃无恐。但如今进入皇城可是九死一生,基本没有活路。”
“他将你留下也是为了你好,此地离苍虚不算太远,我与他是旧相识,我可以送你回去。”
徐澈勾了勾嘴角,指了指莫蔚身后,“前辈你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。”
“人小鬼大,决定权全在你,你自己看着办。”莫蔚递出自己手中军马的缰绳。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徐澈不假思索的接过缰绳,翻身上马。
“大概,是为了赎罪吧。”莫蔚苦笑。
“这是我军中最快的马,两匹换骑,速度极快。”
“那家伙强行入天人,又受了伤,一定不会御空太久,你一直追,应该能在到达皇城之前见到他。”
“多谢前辈。”
徐澈感谢的拱了拱手,然后一骑绝尘而去。
莫蔚看着徐澈离开的身影,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段时光,也有一位白袍少年接过他送来的快马,道谢之后,潇洒而去。